今年4-6月，受北京、上海等地的疫情影响，几部早早瞄准清明、五一、端午几个小长假的国产新片一个接一个地撤档，全国院线营业率一度跌破50%。一盆盆冷水劈头浇下来，使得电影行业万马齐喑，从业人员心灰意冷，仅剩的还在开张的院线也只能靠着几部头铁的进口片和春节档的存货苦苦支撑。

5月20日，《外太空的莫扎特》正式官宣定档7月15日全国上映，成为首部定档暑期的大片，为深受疫情影响的全国院线打了一剂强心针，行业里的从业人员们无不欢呼雀跃。有了重量级电影的定调，在接下来的近一个月时间里，曾经定档又撤档的《人生大事》《神探大战》《隐入尘烟》等片纷纷火速确定新的上映日期，加入暑期档的角逐。

虽然暑期档正式开锣之前，大家都认为《莫扎特》是吃肉的“大哥”，其他电影都是跟在后面喝汤的“小弟”，但是《人生大事》在6月24日打响暑期档头炮之后，这种预判就起了变化。

截至发稿，《人生大事》凭借超14亿人民币的票房成绩超过《奇迹·笨小孩》，跃升至2022年度票房第三；上映十天的《神探大战》也因为爽度爆表的动作戏和还算尚可的口碑走出了一个漂亮的票房曲线，目前超4亿的总票房虽然不算惊艳，但因为七月动作片稀缺，它依然能够打一个长期上映的持久战。

反观《莫扎特》，据猫眼专业版的票房数据显示，自上映首日到发稿日，除了16日之外，《莫扎特》的票房数字均排在《人生大事》和《神探大战》之后，首周末三天的票房也仅为干巴巴的一亿出头。一部新片被上映了10多天和20多天的“老片”压着打，这是让院线业者始料未及的。

截至7月19日中午的票房战况

陈思诚被行业寄予了“救市”的厚望。但是真的到了它上映的这天，救市的主角却不是它，这件事本身也颇具黑色幽默。

曾经两次横扫春节档的陈思诚，在这个暑期折了戟。《唐探》系列的票房成绩没有重现，曾经定档时的万千期待，如今只能草草收场。

本来科幻+喜剧的题材设置，黄渤、荣梓杉、范伟领衔的演员阵容足够吸引观众的眼球，但是过于低幼的剧情和前期宣传的偏差，还是让《莫扎特》失去了首轮的口碑和票房，而一旦出师不利，后续再想找补回来也是难上加难。

根据片尾的彩蛋片段，《莫扎特》的故事还未完待续，那么未来“外太空三部曲”中的《莫奈》和《肖邦》是接着上马还是胎死腹中，也十分惹人遐想。不过肉眼可见的事，曾经成功操盘了《唐探》《误杀》等IP的陈思诚，在从悬疑转向科幻类型之后，出现了水土不服的现象。

香港电影的忠实信徒

著名电影学者大卫·波德维尔曾对黄金时代的香港电影写下一句著名的评语：“尽皆过火，尽是癫狂”。香港电影赖以扬名世界的强类型片，如警匪片、武侠片、喜剧片都跳不过这八个字的范围。
如今时过境迁，香港的年轻导演更加关怀现实社会议题和生活在那里的人们最真实的困境，近几年他们拍出了《一念无明》《浊水漂流》《麦路人》《叔·叔》《手卷烟》等现实主义佳作，香港电影不再“癫狂、过火”，转而用更平实的镜头、更朴素的视听语言，来构筑整部影片的表达。

与之相对的老港片的衣钵，却被内地部分商业片导演继承，陈思诚便是其中一个。

说到“癫狂”，《唐探》系列中，主角们曾掀翻了曼谷的医院和警局，也曾或半裸上身或只穿着红内裤狂奔于纽约街头，更曾在东京涩谷繁华的十字路口疯狂撒钱，如此多的疯狂举动，比之老港片有过之而无不及。

《唐探3》撒钱现场

说到“过火”，陈思诚很擅长在电影中进行类型元素的叠加，《唐探》系列便是如此拍成的。影片中庞大的视听信息量密集到过载，大量的人物、道具、美术布景填充进有限的银幕画框之内，多种饱和度极高的颜色碰撞在一起，再辅以王宝强癫狂的笑声，在影院观影时简直不知道下一秒要看向哪里。
自《唐探3》开始，陈思诚又如愿搞来了IMAX摄影机，大画幅摄影机多出来的26%画面内容让他的胃口更加膨胀，只好不断地塞进更多的东西才能喂饱他的肚子。《唐探3》的灾难也来源于此，导演要的太多，导致剧情部分只能浮皮潦草地走马观花，一部喜剧彻底沦为了闹剧。

《唐探》系列中浮夸的造型与过饱和的颜色搭配
此次《莫扎特》虽然已经相对《唐探》系列来做了很多减法，但是它的深层逻辑与情感依然与老港片相通，甚至陈思诚在电影里直接搬出了《英雄本色》中小马哥大杀四方的原片段。片中莫扎特正是受了小马哥开枪姿势的启发，才在最后秒掉姚晨饰演的反派。按道理说这种设计本来没什么问题，但不管是《英雄本色》还是小马哥，都已经被华语地区致敬了若干回了，这次老调重弹真的是无甚新意。
《莫扎特》受困于儿童片的类型，势必会在多方面无法施展拳脚，从表演来说，《唐探》中王宝强和刘昊然的侦探组合显然是标准的“没头脑和不高兴”，他们二人一冷一热，一个社恐、一个社牛，一个是没心没肺、智商不高的“没头脑”，一个是时刻紧锁眉头，一直在思考的“不高兴”，这也是最能摩擦出戏剧火花的人物组合方式之一，《泰囧》《功夫》《预产期》等国内外喜剧片的人物设置都遵循着这个套路。

“相爱相杀”父子局

《莫扎特》把这种人物设置在了黄渤、荣梓杉饰演的父子身上，但是他们的性格反差没有刘昊然和王宝强那么大，自然戏剧张力就小了很多。
荣梓杉在片中的角色定位对标《唐探》中的“不高兴”刘昊然。刘昊然在办案的时候会嘴里念念有词，掉书袋般地输出着各种侦探小说中的专有名词，让整个人物看起来更酷。荣梓杉在《莫扎特》中亦然，只是掉书袋的类型从侦探变成了天文。因为没有了探案故事的紧凑感，这次观众只会觉得荣梓杉的掉书袋尴尬多余。
而黄渤饰演的“没头脑”囿于家庭戏的限制，且戏份被其他配角稀释了太多，导致他的表演也没有任何出彩之处。
不过《莫扎特》也不是全无进步。在《唐探3》开场那个言之无物、只为炫技的长镜头之后，《莫扎特》的开场也来了一个长镜头，只是这次的长镜头炫技成分更低，也更精准地参与到了叙事之中。摄影机在大楼外向上爬升，冷眼旁观着无数“鸡娃”和他们父母的内卷人生，最后停到任小天和任大望的家中，为他们剑拔弩张的关系做了铺垫。从这方面来说，算是陈思诚的一个进步。

悬浮的世界观

给孩子看的奇幻电影，营造真实具体的情境更加重要。

《长江七号》在前面花费了大量笔墨描绘了周铁艰辛的农民工生活，才能换来最后七仔救人的感人段落；《哈利·波特》第一部也详尽介绍了哈利在姨妈家所遭受的排挤，为他之后在魔法世界的传奇身份做足了反差。

反观《莫扎特》，整部电影就像漂浮在北京城上空的乐高船一样，没有根基，人物的困境只停留在台词，没有任何具体的表现。

黄渤饰演的爸爸是个卖保险的，生活略显窘迫，是从兜里掏二百块钱都能带出一张手纸的那种人。但是片中他还能住装修考究的回迁房，给儿子请钢琴家教，去温泉度假村能住一个带客厅的大house，这显然不是一个生活窘迫之人所能做的事情。

情境悬浮不落地，情感也不会有出口。最直接的表征就是观众对主角们做出的任何选择都不会在乎。

全片唯一有现实性的就是“外太空生物驻地协会”这个组织了，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个组织脱胎于《三体》的“降临派”的聚会（《三体》的原著在片中也有一闪而过），不过通过这个组织的活动，也浅尝辄止地提及了经济下行的背景下，社会边缘群体的困境与失语，他们因为生活的艰难而对地球万念俱灰，幻想宇宙间有另个星球才是他们真正的家。不过这种现实性一闪而过，转而就为影片的“不靠谱”服务了。

“外星人驻地协会”里的三大反派

影片结尾，14岁的任小天在心里对自己说：“我觉得我老了”，不由得让人想到杨德昌导演的遗作《一一》的结尾，小男孩洋洋在婆婆的葬礼上对着婆婆的遗像念着自己写的作文，最后用稚嫩的童声说道：“我觉得，我也老了”。

《一一》用三小时的时间，通过三代人的视角，描绘了整个人生的喜怒哀乐，当洋洋说出那句台词的时候，观众也会得到相应的共鸣。

而当任小天在《莫扎特》的片尾说出“我老了”之后，画面静音、黑屏，接着“陈思诚导演作品”慢慢浮现在银幕上，此刻的观众一定是困惑和茫然的。毕竟136分钟孱弱幼稚的内容，无法撑得起分量如此厚重的台词。

作者、编辑 | 罗果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