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戈达尔的一生
-你的意思是你想要改变观众?-不。我在试图改变世界。
据外网多家权威媒体报道,法国新浪潮电影大师、著名导演让-吕克·戈达尔于今日逝世,享年91岁。
让-吕克·戈达尔1930年12月3日出生在巴黎,父亲是瑞士人。他童年基本都在瑞士度过,中学时代才回到巴黎念书。
1950-60年代,他以打破传统的拍摄方式,以及不屈不挠的激进主义在电影界闻名。他为《电影手册》撰稿批判当下电影,不满足现状。于1960年自己当导演拍摄了《精疲力尽》,轰动影坛。戈达尔以潇洒、青春、不拘的姿态永远改变了法国电影乃至世界电影。青年电影人通过原创与挚爱,获得了话语权,改变陈旧的行业规则与保守的视听风格,成为一代电影传奇。
从影至今,他已完成各类影视作品一百多部,以《筋疲力竭》《狂人皮尔洛》《轻蔑》《阿尔法城》《芳名卡门》《影像之书》等作品载誉全球。
01
戈达尔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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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达尔迷恋着电影带来的视觉的冲击与挑战。他在上世纪70年代的访谈录中就谈到,电影的画面要高于声音,很多默片如卓别林的电影,都充满着极高的艺术价值。因此在“新浪潮时期”,戈达尔对画面的剪辑、色彩进行了极大的创新。尽管他年轻时常常戴着墨镜,但他通过摄影机的镜头,审视着他的观众,审视着这个世界。
◼ 跳接的思考方式
如果说摄像机是戈达尔的眼睛,那么“跳接”则是他审视社会的方式。
戈达尔运用跳接,并不是单纯地实验、增强影片的节奏,这是他自我介入的表现:现代社会就是一个复杂易变的社会,我们可以自由思想、成为我们自己,我们的视线可以像“跳接”一样,自动忽略掉我们觉得无所谓或者不想看到的事实,但现实并不一定会按照我们认为的“逻辑”发展。
戈达尔这种反常规的剪辑是对经典叙事和流畅剪辑的一种反抗,他想告诉人们,现实不一定是《邦尼与克莱德》的浪漫,还有可能是《精疲力竭》的虚无。
▲《精疲力尽》
《法外之徒》的舞蹈段落,从左到右依次是克劳德·布莱塞、安娜·卡里娜、萨米·弗雷
这样的剪辑技巧有着明显的存在主义风格,戈达尔的许多“新浪潮时期”的影片都在诉说着“世界是荒谬的,人生是痛苦的”,但我们仍有在“悲伤与虚无”中自由选择的权利,在非流畅的剪辑中,每一次卡顿、每一次跳跃,都是戈达尔对自我以及对社会的审问:跳出我们所奉为圭臬的一成不变。
从早年的《电影史》到近年的《再见语言》《影像之书》,处于耄耋之年的戈达尔仍旧不断地进行电影手法的创新,戏仿、跳接、声画错位,他永远会选择他从未尝试过的方式进行艺术创作,他从不与外界分享他的电影内涵,却不断地为曾经的朋友、为电影节的艺术家带来新的思路。
“自由就是表达自我。”也许,这本身就是戈达尔自由选择的一种存在方式。
◼ 镜头的情感外化
在戈达尔早期电影中,存在着大量正拍的近景镜头,他尤其喜欢用这种镜头强调人物的“眼睛”。
从《随心所欲》开场女主人公的剪影到《阿尔法城》詹森与娜塔莎在“阿尔法60”的沙哑独白之下经典的镜头组,人物在画面中间叙述着似乎与情节无关的、充满着理性的话语,而更多的时候,他们选择沉默、直视镜头——此时,演员直视镜头的双眼代表着戈达尔审视的目光,他透过屏幕,似乎在问:“我们该如何是好?”
戈达尔的电影中,每一个主人公都难逃“宿命”,身处压抑的世界,他们进行自我异化或者与他人关系发生异化,陷入空虚与迷茫,就像《精疲力竭》里的米歇尔的“反社会”人格,在与帕特里夏的分分合合中不断挣扎;他们在经历异化的痛苦和挣扎之后,开始对自己的人生进行新的思考并企图改变现状,明白了自己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并为此努力。
然而,戈达尔不会给予他们大团圆的结局,米歇尔最终被警察击毙,娜娜终于遇见她的爱人,却死在了皮条客的枪下。自我救赎总是徒劳的,这是二战之后的社会给予人们的感受。
戈达尔在与汤姆·米尔纳的访谈录中承认:“《随心所欲》是一部相对现实主义的电影”,他将与卡里娜的精神矛盾与法国战后资产阶级失去信仰的彷徨暴露其中,并向未来发出疑惑。
◼ 废墟中的彩色世界
“新浪潮时期”的电影色彩体现出了两个极端:极其大胆的配色和完全黑白。
戈达尔自己说:“我们正在拍摄一个走在自己生命尽头的宇宙,所以这是废墟中的世界。”他想以绚丽多彩的颜色与灯光重塑战后法国衰败的、颓废的城市与人们无可皈依的内心。
▲《狂人皮埃罗》
电影《轻蔑》与《狂人皮埃罗》都运用了彩色的光。《轻蔑》中,卡米尔衣服的颜色随着她对丈夫的金钱实力不如制片人普罗克修而轻蔑丈夫而不断变浅,直至全裸,暗示着面对物质的挑拨,卡米尔与丈夫的关系在不断变淡;《狂人皮埃罗》中,斐迪南参加聚会时,会场用了黄、绿、蓝、紫等颜色的光,将中产阶级的聚会渲染得十分诡异,人们在镜头中不动,只有斐迪南一个人在一间又一间屋子中不断逃离。
参与者浮于表面、光怪陆离的聚会和斐迪南的慌张形成对比,令人思考纸醉金迷、人情冷淡而利益至上的商品社会中,人类触不到人性温暖的恐慌与无助。
戈达尔站在二战后资本主义的“废墟世界”中,目睹人们想要自救、想要妥协,想委身于世俗名利,却连融入的可能都没有,最终被现实淹没。
02
戈达尔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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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上映的由米歇尔·哈扎纳维希乌斯执导的《敬畏》,将戈达尔在“吉家·维尔托夫”小组时期对政治运动的追捧刻画出来。他拍摄“维尔托夫”电影,向苏联导演维尔托夫致敬,将摄影机对准毫不知情的人们,将“五月风暴”中的人群记录下来,探索着政治。《电影眼睛》短片是将戈达尔自政治电影引向一种电影的政治狭窄道路上的第一步。
这之后,他拍摄的电影以《周末》和《远离越南》等实验风格的政治电影为主,讽刺意味的台词和反叙事、错综复杂的画面充满了对社会与观众的挑衅。
他通过影像,对政治进行思考。在这个过程中,戈达尔与其小组同仁开辟了一条电影革命的道路,他为电影功能提出的新概念——“电影黑板”。
▲《中国姑娘》
在《中国姑娘》中,他运用大片的红色颜料、毛泽东语录以及北京无线电广播等元素,几位法国大学生在房间里学习理论,戈达尔将现有的思想理念直接打在屏幕上,或者通过画外音与主人公口中复述出来,形成一个扁平的影像。
这样的杂糅就像戈达尔自身的矛盾,他在意识形态上陷入了两难。正如在《敬畏》中,他的眼镜多次被打掉这一黑色幽默所表现和隐喻的那样,他是一个矛盾体,他身上有着明显的资产阶级属性,他试图站在资本主义的视角去解释共产主义的理论。
戈达尔留住了太多经典的瞬间,《法外之徒》里三人大笑着穿过卢浮宫——他们最自由、最辉煌的时刻直至现在,依旧被人们模仿。他创造的那些经典——《精疲力竭》的虚无、《随心所欲》的绝望、《狂人皮埃罗》的诗意、《阿尔法城》的恐怖……都将在电影史的长河中留下厚重的一笔,散发出无尽的光芒。
他用最自由的方式,用光怪陆离的画面与解构的语言书写着他的存在。他的影像与声音将继续审视着人类与社会,而新浪潮的光芒也将永远在电影史中闪耀。
戈达尔的档案